肋骨今天也被打断了

凶猛恶毒/非典型咩厨/魔戢锤基光切/拆逆滚开

【裘光|四时笺】陆·谷雨

第六篇谷雨,下篇立夏,五月五号见

普鲁士大帝国:

一候萍始生,二候鸣鸠拂其羽,三候戴胜降于桑。


打头牡丹枝子爆了些稞子大小密麻的蕾,吹过三两时候融煦的风,一日涨大似一日。至清月中,雨水转而稠且钝,连日的霏霏不绝。天气已入颇暖,正是黄青交接,抽茎灌浆的时日;哔哔剥剥,四处热闹得紧。花苞叫日头晒得透熟,却不动静,单在顶头裂着嫩色的蕊,滚圆的镇在青枝头。

陵光一日要去圃前几次,施半掊水,执一柄小剪细细地修。御工司裁了藕荷的阮烟罗制成百蝶穿花式样,并一条散花水雾棠紫裙,支在架上熏过两遍香--打早就定的赏花头日才得穿,于是身上的再没有那件好。一心光惦记架上的穿不得,每日晨起择衣裳,挑来试去就要烧掉小半柱香。云罗衫,蜡染锦,昔日穿着欢喜的,怎样都觉着没滋没味。

面上嫌,心里急。成片的期迫灌下去,苞蕾偏就滞着不动,一日日地拖。只是一日,大雨打了足有两个时辰,反倒尽数掰碎揉开了去。待窗外雨声歇了些,裘振撑开轩窗换气,骤时惊喜道,“全开了。”

于是欣然地去看;一方小窗,正好容下两个人。早些年花池还是清一色的瑛珞宝珠,自打裘振分去了枕边一席半亩地,陵光便嫌着白粉色灼眼,有意复栽了几株墨魁。深绛衬上晕白的嫣,绽出叠叠塔状的裾,起风便是偎依,意味自是不言而喻。

陵光偏过脑袋笑。日头好极了,映着眼角眉梢都是花瓣的颜色。

“去找一张榻,晚间就在花池正央吃。窖下的铜缸养了肥蟹,捉上两只宰了;还要煮些茶水。”

裘振微一点头,陵光便急着将他外推。衣裳挂在寝宫勾留了几日,给鲛烛的光火一照,色样比外头的牡丹更媚。只是穿的过程是决不许裘振看的,说是新衣的灵气百八十全萃于初一眼的惊;一眼惊,才有的第二眼的艳。看多两眼,美是要散的。

裘振单以为他是犯羞。这厢头乖乖出来倚上外边的门,侧耳就去听里头窸窣的声响。一面在心中将书上对衣饰的赞美背得滚熟。陵光打扮得细;准备又不费时候,约莫要再等上半刻,才能牵了手,将抿红的小嘴亲一亲。第一眼看眼,第二眼盯唇,准是许久才想起该夸一夸衣裳,方才熟门熟路背起了书。陵光的眉眼,看了这许多年,总也是不腻。于是不自觉笑,抬手叩响门楣。

陵光轻跺两下地以示回应。

我走了。

晚些见。

不言自明。


谷雨节照例是祭祀。并非皇家正统,却是仅次于封君的热闹。天璇靠着一方近海;每年相当时候,海水回暖,百鱼浅行,正是下海捕鱼的好日子。因此海祭总是不可少--八个阳时生辰的精壮汉子,眼要大,颈子粗,一溜儿赤褂草裤,热汗淋漓地抬了彩缎系顶的猪羊进到海神庙去。黏米团捏成十二生肖涂得花绿,由小童捧着盯紧了跟,一眨也不得眨;咸口的炖肉烧菜一味,甜嘴的鲜果蜜饯另一味,拿红漆的木盒装了,一路压着锣鼓声滚。爆竹响一起,围观的个个伸长了颈子去看;宫里做事的,魂儿也就差蹿出墙去。管不住,索性准了假,由着这帮东西撒开蹄子闹腾。只是放出狠话:胆敢粘得一星半点鱼腥回来,休怪孤王拿人头祭天。

宫侍们一面含糊应了,转头脚底板抹油,四下蹿了个干净。

“一群没良心的狗东西。”陵光尝足了独处的甜头还要骂。少个人帮应,扣盘扣时褶了袖上金丝缂成的蝴蝶;他越想越觉着忿忿,心里气成鼓鼓的团。推开门一下却是欢欣:裘振环臂倚在门侧,点一点头露出个笑。

“好看。”

“孤王惦记上的衣裳,自然是好看。”陵光也笑。他放开了心撞过去,搂紧了,攀着脖子仰脸就要亲。

裘振吻住他的唇,甜的,杏花的香。衣裳尚可。他想,好看的是你。

于是挽了胳膊去看牡丹。藤草编的小榻又轻又软;铜壶沸着热水,四处是红粉的雾。

谷雨正值香椿吐紫。香椿熬过一个苦冬,顶破头才冒得一丁点的尖;这时候掐来吃,味道最是馥郁。寻常是拌了鸡蛋煎得厚软;无奈老母鸡都叫陵光馋嘴宰了大半,剩下的日日冒充公鸡打鸣不肯下蛋,只得作罢。幸得前些日子下海网了头网,拉上几只梭子蟹,黄膏塞了满兜,又肥又壮。香椿芽渍过盐水碎碎切了,剔过蟹脚最厚肥的肉一道拌了;顶头的蟹黄须得教活蟹壳闷紧了上汽,蒸起方呈团聚,锁牢膏脂不散。待凉些方可装起入盘,一色爽味的紫,一色凝脂的黄,一色细嫩的白,一筷子搅于一处,滴两滴陈酿的酱油调味。陵光吃得肚皮圆圆方嫌了腻嘴,便要讨来谷雨茶喝。凉了一杯,嫌涩,非要裘振手上喝过的。谷雨茶不同于清明的,因着叶质柔软,除着芽尖,尚留了两片梢叶,状似雀舌,因此也成了陵光最爱糟蹋的玩意--抿在唇上,可以装着白蛇吐信。

吃饱喝足的君王砸砸嘴,心思就开始歪起来。

“裘振,“他挨着坐近去,“你二哥遣人送了口信。你家做了好吃的,就等你回去填你的馋嘴。”

裘振微一挑眉,挑颗熟透的樱桃塞进他嘴里。樱桃是他饭前攀枝子新摘的,拿云藏去了果核;开饭前偷吃过几颗,又红又脆,咬一口齿颊生津。

“什么好吃的?”

陵光板起脸,一本正经地答道,“一桌子鱼。”可是才一会儿就绷不住,噗嗤一声,滚进怀里吱吱地笑。

裘振反倒担心他笑岔了气,就怕连带起笑嗝,压不住,不肯歇,响动比母鸡打鸣还难听。于是笨手去拍,叫陵光扭身扣住腰肢,一道倒进身后的花海。


海祭敲打了近有五日,宫中也该是时候热闹回来。陵光望着整沓的折子蔫蔫没了神气,认命似的捡出一本子看。头一本倒是空的,但是落下张黄染的纸,掂起来颠来倒去一阵,总算记起画符这遭子事。

天璇早有雄鸡治蝎的说法;谷雨之后转春入夏,气温渐高,病虫害亦是衍衍,由此多以朱砂书符禁蝎,算是驱凶纳吉的祈愿。陵光画画还算在行,上学时候他就常常撕了簿子,蒙在课本的插画上头摹。这一下来了兴致,狼毫沾水点些朱砂,几笔就勾出只神鸡捉蝎模样。只是这古体的“鸡”字实在想不出,盯了半天窗外的花,一拍脑袋,打暗格摸出本巴掌大的书。

古文课他照例是瞌睡,但是裘振听着可认真。认了几个字,裁些纸就要写书。那时候陵光刚背熟了功课,太想着显摆,落笔就是四个歪扭的大字:桃花源记。署名陵光裘振,中间一颗戳点的心。

两个半大的小团子,就这样一个背一句,一个依样着拿古文字写;末页还有张精致的插图,画的田间两个小小的人,怀里抱着只小奶狗。

翻到中间,确有“鸡犬相闻”这四个字。

裘振端了杯热茶进门,见陵光笑得得意;顾自困惑地转过去瞧,不由也开始笑。

“你还记不记得,”陵光凑得近了些,“你因为背不出书挨板子的事。”

裘振愣一愣神,笑着接一句,“自是比不得王上给孔圣人的画像添上胭脂的事。”停顿下,复又认真道,“一个挨打,一个挨骂,回家各自揍到屁股开花。”

于是就笑,聊起学堂的那许多事。陵光伸个懒腰,一下又瞥见案上成堆的奏折,哀嚎一声,懊丧地瘫倒过去不肯动。

“裘振,”声音闷闷的,“根子涨得很,你帮我弄些出来,解解身上的乏头。”

裘振闻言将他抱紧了些。陵光被他伺候得舒服,猫儿似的哼一声。

那副插画在案上摊着,搁上惯用批折的毛笔镇平。陵光眯眼瞅了会子,忽然意味深长评论了一句,

“天赋是有,就是不精。孤王倒忖着教你再画一次,只是这笔,就不够好。”

“宣城的紫毫还是不够?”

“不够。”他摇摇头,笑意愈盛,许久弯了眉眼,趴近去碎碎咬起了耳朵,“再画一幅。就用裘家祖传的那杆子。”






正是风起。书页簌簌地翻。

“……忽逢桃花林,夹岸数百步,中无杂树,芳草鲜美,落英缤纷。”

白丘方方褪下淡幕的雾。夹岸的白桦湿透了顶,此时也便挺起,显出粗糙树皮下嫩色的肉。


“复前行,欲穷其林。”

赤帆的船沿着白沙的边弧溯流。行至滩腹,打头垂下枝红皮的浆果;细细吮着,回味落进水里。由此一路行,一路深浅的红印。


“林尽水源,便得一山,山有小口,仿佛若有光。”

山脊隐入林尽的泉穴,溪水便是自那里出。至此歇下船,反倒涌进三两条矫健的红鲤,翻弄折跃,闹腾起水花扭浪似的翻。


“便舍船,从口入。初极狭,才通人。复行数十步,豁然开朗。”

穴口狭得很。又是来来去去许多趟,到底顺通了些。

枝冠在摇,山体隆隆地震。随即是淋漓的山雨,坠下黑云翻墨,白雨跳珠,一声浪过一声。


云雨不歇。那本书早已不知掉到了何处。




谷雨时值春时将尽。戴胜鸟便开始忙碌,想是忖着捉了春的尾巴,藏进自己桑洞里的窝。只是他停上窗台歇一歇脚,忽就惑了;歪起脑袋甩甩冠,竟不知哪一头方是春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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